第六章 满庭琼枝 (第2/2页)
说罢,他授意一旁的道童,向众长老奉上注红过的答卷。
菅暧长老与尔玉长老半斤八两,一个只会读典念字,一个稍有辞藻水平,拼着老命找了几首还觉得不错的文章,舔脸向希逸长老请教,略微聒噪了,听心长老在心底“呵”了一声,对两位不是文盲更似文盲的同门做派表示鄙夷。
希逸长老却眉头微蹙,引起太璞侧目。
定睛细看,令长老沉思的,是答卷上的三首诗词。
字迹过分飘扬,又滞燥枯险,但诗词写得却真是极好。有的含蓄深沉,有的表露豪情壮志;有的清新朴素,有的暗含哀怨怜惜。
文章如天籁,读之如饮醇醪,令人不觉自醉。
题目是太璞所出,然而水平确实有限。敢考问文学造诣,仰仗的不过是宗门中真正懂行之人。
此刻她神色默然,随口赞了一句:“好诗好诗。”
若飞子挑眉,“说来也奇怪,瞧着竟不似一个人能做出来的。”
希逸长老捋了黑白相间的短须,不置可否道:“此人文采不俗,可惜字丑,更兼毫无精神气,笔画还有错漏,不怪真人会这么想。”
他们博贯载籍,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,不敢说识见宏远,但也略懂赏鉴。
初见时不由惊艳,可细细品味一番,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扼腕大家之作被涂写得如此潦草,或者忍不住感慨,嘀咕“灵泉”二字,当真可遇不可求。
尽管疑虑丛生,他们终究不好乱下结论,还是将这三首诗都评为甲等。
然后是评点画作。
两幅佳品,各入慧眼。
一幅是海上花月图,博冠小人身处一叶扁舟之上,凌波独立,随风而游;一幅是美人月下捣衣图,寒霜照雪肤,微风动罗带。
论意境,一个立姿取势、气贯神足;一个疏朗丽则、庄洁不鄙。论手法,一个娴熟于三矾九染;一个擅长春蚕吐丝描。他们跳出桎梏者,都有十足的功底。
良机真人素爱丹青,脸上不显悦色,也无多余话语,唯独斜眼,用余光悄悄留意听心长老。
美人图上有题名,作画之人正是听心长老的族曾孙。
北地山氏,乃寰宇内一等一的修仙门第,人才济济,大家辈出,以阴阳术为世人称道。原本家学传承,若不拘泥于一家之学,也善从与诸门派切磋、相交中增进技艺。
山听心离经叛道,以融合期修为改拜湫言宗,已增进至元婴中期境界。在其二百余年,不曾离开湫渊琹山半步。她的存在很特殊,也是从她开始,北地山氏逐渐外放族中众子弟,各寻机缘。
良机子笑意温柔,无声站到身旁,陪她想些不知名的往事。
她们年龄相仿,但修为境界不同,容貌衰败程度便会渐渐错落开来。
年轻时,良机子再如何的仙姿绰约、风韵犹存,如今也无法掩饰那流逝不复回的朝气与活力。听心长老却一如当年,她并非什么美妇人,容貌平平无奇,唯独眸子清亮锋锐如锥似槌,在白衣黑裳映衬下,愈发显神情严肃。
偶尔慈眉善目片刻,竟因为实在稀罕,比不苟言笑时,更令旁人惊颤。
“一个宗室贵胄,一个是修仙世家,若都收入门下倒也不错。”
太璞托腮,百无聊懒地出神着。她置身于热闹之外,歪头,像是在纠结,“师兄觉得如何?”
众星拱月中的宗主神色恬淡,闲适端坐在尊贵宝座上,峨冠博带,远迈不群,羲和敲日夺不去琨玉秋霜之风采,满庭琼枝难掩神姿高彻之气度。
他唇畔微扬,令清风拂过而轻柔几许,令光影腾辉而转照忘返。似有似无的温柔,却仿佛被设了一道古老禁制,翠华咫尺隔天涯,虽观之可亲,又不得不慑服于星霜气魄。
隋知寒淡淡一瞥,“随你。”
经历过叛乱,宗门收徒大都谨慎,会卜筮推算其身世是否清白。对臻至元婴期的宗师而言,只需瞅上几眼便能知晓一二底细。
何况是她呢。
毫无疑问,太璞自有主意。
她是欢喜的,不懂诗画,却受过良好教育的熏陶,有着基本的审美之能。作画之人聪慧悟达,她不是眼瞎耳聋,辨认得出。此外,又明确清楚他们的显赫身份。
中行晏出身于亘朝皇族旁支,假名巢日安,自称出身于世奉天一道的伊川巢氏一族;而来自北地山氏嫡系的山见舒,倒是不隐不藏,干脆利落地在画卷提上自己的尊姓大名。
二人品性不一,才艺各有千秋。太璞欣赏有加。
但这份微弱的欢喜,并不代表什么,身世如何,才智如何,又不是选着作郎。她徐徐所图,另有其他。若能顺便讨好了各位长者,多多收获称赞表扬,维持善名,那就更不错了。
心思婉转之际,目光脉脉,愈发显得天真无邪。
她音色柔柔,“随我什么呀,听不真切。阿斫问的是这二人画艺孰优,师兄可否误会了什么?”
湫言宗宗主无语,连半个颜色都没舍得施舍。